體壇周報全媒體記者 王勤伯

本周五，《米蘭體育報》刊登了AC米蘭總經理萊昂納多的長篇專訪。

萊昂納多嚴詞抨擊了意大利權力機構對種族主義的縱容，尤其針對主動袒護極右勢力的意大利內政部長薩爾維尼。

本賽季進入AC米蘭管理層的萊昂納多和馬爾蒂尼都不喜歡在媒體上發聲，尤其不喜歡制造爭議。

這一大型專訪的出爐有其特別背景，也立即引發了巨大的反應。

薩爾維尼在周五當天便回應了萊昂納多，認為萊昂納多觀點古怪，并暗諷他不是意大利人。

為何事情鬧得這樣大？讓我們仔細解剖。

（1）

周三的意大利杯比賽，成為拉齊奧極端球迷的巨大舞臺。

由于4月25日是意大利的二戰解放日，也是法西斯主義的忌日，意大利各地的新法西斯勢力對此格外敏感。

拉齊奧和國際米蘭兩大北看臺，是意大利足壇極右意識形態的兩個大本營。尤其是拉齊奧極端球迷格外熱衷展示法西斯主義信仰。

周三，距離意大利杯比賽開始還有半天時間，一群拉齊奧極端球迷出現在米蘭城的洛萊托廣場，在這里展示了向墨索里尼致敬的橫幅，并集體行法西斯禮。

為什么選擇洛萊托廣場？

1945年4月29日，墨索里尼和情人克拉萊塔、多名隨從被執行槍決后，游擊隊員把他們的尸體運送到了這里，接受米蘭市民的口水、熱尿和拳打腳踢，一位老太太對墨索里尼的尸體開了5槍，為自己死去的5個兒女泄恨。最后消防隊員選擇把尸體懸掛起來。懸尸照片和洛萊托廣場從此成為法西斯分子的心頭之恨。

不久前曾有兩位女中學生在抗議政府的活動中展示了一張手寫的標語，“薩爾維尼，洛萊托廣場還有空位！”

照片被薩爾維尼貼到網上，引發新法西斯分子對兩位未成年女生的大規模攻擊，各種污穢謾罵威脅。但薩爾維尼還繼續攻擊兩位女生，堅決不同意因為她們是未成年人就刪帖，說她們是在煽動暴力。

（2）

萊昂納多說，在之前AC米蘭和拉齊奧的聯賽中，兩名AC米蘭球員球員凱西和巴卡約科把阿切爾比球衣當作戰利品，這件事立即受到了權力機構的抨擊，包括意大利足協主席格拉維納和意大利政府內閣秘書長喬爾杰蒂。

喬爾杰蒂是極右政黨北方聯盟重要領導人，是薩爾維尼的幕僚，以內閣秘書長身份分管體育。

AC米蘭沒有袒護自己的球員，立即要求兩人道歉之外，以最快的速度讓球員接受和足協檢察官“認罪妥協”：這是意大利體育司法系統的一個特別渠道，如果犯錯的人認罪態度好，主動愿意接受處罰，而不是死命為自己辯護，那么可以與檢察官達成從輕處罰的協議，協議由體育法官認可即生效。這樣就避免了案件被檢察官交給體育法官開庭審理，被告既無法對外表明完全認罪，也會遭到更重的處罰。

同時，由于周三當天在洛萊托廣場發生了格外嚴重的事件，而且凱西和巴卡約科也注定成為拉齊奧極端球迷的眼中釘，AC米蘭內部一再要求各方盡最大努力避免導致事態激化的行為，并提請比賽官員嚴密關注事態發展。

（3）

周三當天發生的洛萊托廣場事件在意大利國內立即引發了輿論譴責。

但作為內政部長，薩爾維尼不可能放棄自己視作重要票倉的新法西斯黨徒。所以他采取了格外模棱兩可的話語為這群拉齊奧球迷開脫，“這十幾個傻蛋不去看球，而是去城里搗亂。”

也就是說，他認為這幫極端球迷為法西斯招魂僅僅是“搗亂”。

在被問及對法西斯主義的態度時，薩爾維尼則努力暗示“勝者為王”， “是過去的事情啦，我覺得法西斯不可能回來，都被歷史擊敗了，要知道現在還繼續存在的是黑手黨。”

有掌權者撐腰，拉齊奧極端球迷當然會恣意地在圣西羅撒野。當大屏幕出現巴卡約科的畫面，他們立即對其進行各類種族主義攻擊，拉齊奧球迷所在的看臺上至少有3根大香蕉。

萊昂納多說，AC米蘭的領隊提請第四官員注意種族攻擊，現場的廣播也兩次發出警告，但當值主裁判馬佐萊尼無動于衷。AC米蘭隊內的黑人球員事前被要求專心比賽，這是為什么他們沒有去圍住主裁判糾纏。

這位馬佐萊尼正是12月26日執法國際米蘭vs那不勒斯比賽的主裁判，他當時也對球場內震耳欲聾的Buu聲無動于衷，甚至還不失時機地把情緒失控的庫利巴利罰出賽場。

讓萊昂納多難以理解的是，意大利足協已經修改了規程，做到和歐足聯的要求一致，一旦出現種族主義攻擊，就應該中斷比賽。然而，所有人都對這樣的規定置若罔聞。至于那位由薩爾維尼內政部派出的球場安全督查官，他被視作最有權力決定中斷比賽，卻總是和裁判一樣認真看球，聽不見看臺上的聲音。

對此，意大利球員工會主席托馬西也和萊昂納多一起發表了看法。托馬西認為俱樂部有嚴肅的責任，很多俱樂部都說種族主義者是少數人里的少數，既然是這樣，就像英國俱樂部那樣以俱樂部的身份去狀告球迷，同時禁止他們入場不就行了？

（4）

對于意大利足協、裁判協會來說，在圣西羅發生的一切都是完美的。

主裁判馬佐萊尼說沒有聽到種族主義攻擊，那么就是沒有聽到，全場幾萬雙耳朵，以主裁判的耳朵為準。

同時，球場的兩次警告，是由AC米蘭俱樂部在種族主義行為發生后自行發布的，不是由安全官員、裁判組要求發布的，因此不算數！——無法進入兩次警告之后不停止攻擊就自動中斷比賽的流程。

這是意大利作為一個歐洲國家的可悲之處。他們從未深刻檢討過法西斯主義的錯誤，也從未認真地糾正過種族主義錯誤。相反，通過煽動排外上臺的薩爾維尼，竭盡自己所能要擔任種族主義的保護傘。

現在薩爾維尼僅僅是北方聯盟和五星運動聯合政府的副總理和內政部長，他的目標是成為意大利總理，可以想象如果他成為總理，被他袒護過的極端球迷會有多高興。

唯一能夠產生一點作用的是世界輿論。因為今天的足球俱樂部、足球聯賽必須考慮世界形象，意大利足球如果不能洗刷種族主義標簽，永遠不可能在形象價值上和其他聯賽相提并論。

因此，即使主裁判沒聽見，內政部特派員沒聽見，很多人還是聽見了，所以拉齊奧俱樂部在賽后也發表了公報，聲稱和這些球迷保持距離，并表示自己也是受害者。

（5）

薩爾維尼是AC米蘭球迷，自稱是紅黑死忠，也經常去參加AC米蘭極端球迷的聚會。僅僅這一點，就決定了他不可能和馬爾蒂尼、萊昂納多是同路人。

意大利的政治人物都喜歡蹭足球熱點，薩爾維尼也不例外。和貝盧斯科尼不一樣的是，老貝實實在在地給AC米蘭投了錢，薩爾維尼只是倒給俱樂部一大堆口水。

在比賽結束之后，薩爾維尼立即發了推特，說AC米蘭的表現“可恥”，然后又不忘拉攏AC米蘭球迷，說他們是唯一為俱樂部貢獻了 全部身心的人。

萊昂納多為此格外生氣，在如此嚴肅的事件面前，從白天的法西斯到晚上的種族主義，薩爾維尼要么輕描淡寫，要么不止一次，對于AC米蘭卻使用“無恥”一詞，這是何意？

萊昂納多說，“在別的很嚴重的事情上，薩爾維尼沒有使用無恥一詞，卻用這個詞來對付AC米蘭。”

“無恥”就是薩爾維尼本人，他正是憑借無恥上臺的。在政治生涯早期，薩爾維尼否認自己是意大利人，他追求的是意大利北方獨立，后來為了贏得選票，他又每句話里都自稱是意大利人。

聯合政府在經濟上超級無能，意大利經濟大衰退，現在還要大幅度提高增值稅，提升每個家庭實際稅負。這也是為什么薩爾維尼需要籠絡一群傾向暴力、暴政的法西斯信徒。別的事情上很無能，他唯一能做文章的事情就是外國人威脅意大利社會，在競選中散布謠言說意大利有50萬非法移民，結果最近他的內政部公布官方數字說只有不到9萬人，自己打自己臉。

就媒體圈內部來說，很多人站在萊昂納多一邊。因為薩爾維尼、迪馬約這樣的民粹領袖上臺，基本套路都是在網絡上散布假新聞、假數據，同時反復攻擊媒體，嚴重損害社會生活和民主制度。

薩爾維尼當然清楚這一點，《米蘭體育報》絕對不會給他2個版面做大專訪。上一次《米蘭體育報》讓他發聲，是薩爾維尼自己寫了一封為極端球迷辯護的親筆信求發表。

所以，要反駁萊昂納多，薩爾維尼選擇的是萊昂納多是外國人這件事來做文章。

他回應說，“我讀了萊昂納多的采訪，他想因為幾個蠢蛋唱點小曲就中斷比賽，但中斷比賽不會停止幾個蠢蛋繼續唱小曲，99%的球迷是有教養講文明的。一個來自像AC米蘭這樣富有盛名的俱樂部的經理人，竟然糾纏于中斷比賽這個問題，對裁判發動論戰，我作為球迷、意大利人、政府部長，感到很是古怪。”

稍微仔細一點的讀者，都會立即感覺到，真正古怪的人是薩爾維尼，這種涉及意大利足球聲譽的問題，為什么抬出“我作為意大利人”這種話呢？

這實際是在攻擊萊昂納多不是意大利人卻對意大利說三道四。同時，又強調自己的政府部長身份，意即“這事兒是我說了算”。

（6）

中斷比賽的流程，其實是歐足聯對各國做出的要求。

歐足聯的態度格外明確，種族主義是球場里格外嚴重的事件，一旦發生，必須以社會公敵的態度去面對。

英國俱樂部的態度很好，一旦發生種族主義事件，立即查出肇事者，禁止他們再進入球場。

意大利社會能夠縱容新法西斯勢力不斷成長，薩爾維尼代表的極右民粹在民調中不斷攀升，是意大利人越發對自己的社會、經濟失去信心的表現，一部分人不斷把責任推給外國人，幻想強勢人物可以解決問題。

一點也不古怪的是，意大利的強勢人物都不是真正的強勢者，他們是典型的騎墻派。中斷比賽的要求來自歐足聯，意大利足協必須修改章程接受，但也因為來自歐足聯（即歐洲），以反歐為政治身份的薩爾維尼盡其所能去反對實施。

不過，這種真的是可恥可悲的小動作。

要是歐洲真的對意大利生了氣，拿出硬家伙，意大利人肯定會乖乖服軟。最典型的是去年薩爾維尼和迪馬約聯手炮制的政府新預算，因為赤字嚴重超標，歐盟堅決反對。薩爾維尼和迪馬約使用了各種謾罵、侮辱歐盟的話語，簡直一幅“隨你便”的樣子。結果呢？歐盟要求的最后期限之前，意大利政府突然軟了，薩爾維尼沒聲音了，政府預算乖乖改正了……

兩個意大利西西里女孩，在集會中假扮粉絲找仇同的新法西斯領導人薩爾維尼合影，薩爾維尼做出了合影的姿態，兩個女孩自己吻了起來，讓仇同領袖無比尷尬。

要論正確的、文明的政治形象，無論“外國人”萊昂納多還是“米蘭人”馬爾蒂尼都比“意大利人”薩爾維尼正確得多，對意大利的國家和社會有益得多。萊昂納多時常談及自己94世界杯的紅牌教訓，馬爾蒂尼堅決和極端球迷劃清界限，這些都是政客們沒有的風范。

薩爾維尼最近在中意簽署一帶一路的過程中，接受班農的唆使，發表了一系列小丑言論，在中國領導人到訪前后上躥下跳。這位在講話中多次引用墨索里尼的人物就算有日成為意大利總理，也不改變其小丑本質。

為了經營自己的強勢排外路線，薩爾維尼刻意把自己包裝成一個親切糙男形象，想做“意大利大哥”，但這形象本身的設計是格外荒唐的——他的圓腦袋、大胡子和胸毛，怎么看都不是“意大利人”通常的時尚得體風，倒是讓人懷疑他是本澤馬的大表哥——就好像他的政黨最排斥的阿拉伯烤餅大哥當了意大利的內政部長。